醉倒乌鸡汤

 

   是爱琴海飘来的缥缈歌声还是哪个洞府中传来的香气,我像被那一锅汤的咒语迷惑了……我的食欲在追逐唇齿开合的咀嚼与吞咽,只想锁定这漫无边际层层叠叠的鲜美。

  一向以为在吃的方面,四川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,也是对“食界”贡献最大的人。他们太有口福了,也太有聪明了。

  在我印象中,人缘最好,食客忠诚度最高的菜里首推川菜。无论是它的麻辣火锅,还是它的涮鱼头麻婆豆腐水煮鱼,它的火辣撩人让多少馋虫竞折腰。而更令人艳羡的是,已经是得天独厚的川菜并不仅靠麻辣胜人一筹,它的火锅涮山珍,既无一丝辣星,也无半个花椒,楞是能让人过舌不忘。


  当然,吃这道菜是急不得的。美丽的四川姑娘手里捧来一个大砂锅,打开火,挪开锅盖,向大家展示了一下里面装着的一只乌鸡和它的原汤,于是她便将手中的两个不锈钢勺姿态优美地搅来搅往。大家眼巴巴地看着浓汤酽酽,汩汩翻滚,一阵阵乌鸡香气夹杂着热气扑面而来,那只乌鸡看来非常鲜嫩,所以饶是四川姑娘勺盆相交叮当动听地作桑林之舞,或是“炉边人似月,皓腕凝霜雪”,大家也只想着馋虫出更,哪里还顾得上?一个哥们儿抑制不住,唱了起来:“有多少情可以重来,有多少人值得等待?”小姐善解人意地一笑:“耐心点,为这锅汤等待,值得。”涮山珍的底料各店不一,有的是蛇有的是乌鸡,想想这两种动物都是龙凤图腾的雏形,顿时感到山珍的与众不同。看来我们急不得。


  这时候,另一个小姐走过来,举着一个大托盘,里面叠放着层层的小碟子,她一面往浓汤里倒,一面先容:“这是老人头,这是牛干菌,这是猴头菇……”只见各色的菌类纷纷而来下,翩翩落进汤中,随着开透了的汤水上下翻滚。大家已是抻长了脖子,“现在总可以吃了吧?”“先喝杯茶。”小姐像是在卖关子。低头再看茶杯,竟是一杯血水。实在座中之人也是一样。小姐说这是血茶,茶叶也是山上的一种菌类植物。轻轻地抿一口,淡淡的苦涩,没有香味,并不好喝。“好了,大家吃蘑菇吧。”小姐返身离开了我们。


  我首先夹起来的是一长条的“竹荪”,它状若丝瓜筋,是生长在竹子旁边的菌类。它饱蘸了一汪浓浓的乌鸡汤,滑进我的口中,柔中带韧,真是“鲜从中来,不可断尽”。那些菌类的名字都是人们根据它们各自不同的形象描述的。自然有的肥厚,有的精瘦,有的敦实,口感不同,但都鲜得可爱。


  我们正在闷头吃蘑菇山菌的时候,小姐又不失时机地候在身后开始往碗里盛汤。果然比那些固体又要鲜了不少,一碗汤下肚,顿时头顶冒起了热气,人只感到热血沸腾遍体通泰。有个乌鸡崇拜者开玩笑说,鲜得她的眉毛都快掉下来了。


 砂锅内水位渐低,小姐又倒进了蘑菇汤补足。但这个时候,这儿的吃法便与其他的涮锅不同。即使食欲再旺,这时也万万不能放进羊肉、牛百叶等荤腥搅和,还是要等待。小姐一边文火慢炖,一边用勺轻轻地将乌鸡拆开,让汁肉混沌一体。乌鸡、汤、山珍已经是互相纠缠我中有你,你中有我了。此时再尝真是颠倒众生,让人荡气回肠,当年如此多的妖精想吃唐僧肉,难道唐僧的肉炖成汤有如此的鲜么?


 从此之后,餐桌上无话。大家不自觉地吱咂有声地细品起来。到底是乌鸡还是蘑菇?只觉得两腮不停活动,大脑停止运转,是一种排山倒海的占有欲,所有人被它“鲜”的海洋所包围。


 是爱琴海飘来的缥缈歌声还是哪个洞府中传来的香气,我像是被那一锅汤的咒语迷惑了,只感觉自己的使命就是不停地追逐,就像黑夜追逐白天,我的食欲在追逐唇齿开合的咀嚼与吞咽,只想锁定这漫无边际层层叠叠的鲜美。


 我看着茶壶里伸展摇曳的血茶菌,似乎自己也昏昏欲睡,神思恍然。无意中喝了一口血茶,立即感到一种温存的气力,把自己从“不知有汉,无论魏晋”的边沿拉了回来,收口竟如此清香。


 普通的午餐肉我已经多年不吃,这回看着小姐倒进汤中,便习惯性地夹起。实在是美味!然后下进往了羊肉、米饭、面条。只觉得它像魔术师手中的盒子,什么破东西扔进往,再夹出来便山鸡变凤凰,全不一样了。


 吃到现在,才觉得舌头有点发硬,隐隐地感到疼痛。可不是吗?为了口腹大快、“鲜”畅淋漓,我竟没有察觉盛在碗里的汤都是滚烫的。再看座中的男士,已经个个汗流浃背头发打缕,只穿一件衬衫了。过往一直以为乌鸡是女性的养颜滋补品,原来它对男士也有如此的诱惑力。一位男士坦承,他第一次吃乌鸡后,一夜无眠。在黑暗中睁开双眼,只见两道绿光……

 但当我将钱拍给四川老板娘的时候,我留下的只有嫉妒。假如我天天能在这里品尝美味的山珍,不花钱地一直吃到腻,那就太幸福了!简直是神仙的生活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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